Selene

编织的女孩:第五部公共休息室中的赫敏

编织，与纺纱，织布，织造挂毯，刺绣一样，都是手把手分配正义的活动。

                                  ——玛丽亚. 塔塔尔

看到我的标题，各位可能会有点疑惑：赫敏第五部的编织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吗？她的举措对整个剧情有什么帮助？但是，如果我们回望西方文学史，不难发现，赫敏在公共休息室中为家养小精灵编织帽子时，实际上继承了一个源远流长的文化传统。

先说明一下，HP原文中提到赫敏的编织活动时用的词是Knit，然而这种用针将毛线交叠的手艺和weave, spin在文化意义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它们都是女性扭变纤维的活动，在本文中不做特别的区分，都可以被视为纺织活动的一部分。

编织，这项总是与女性传统角色联系在一起的活动，在长久的历史发展中，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种女性特有的叙事语言。诺依曼在其著作《大母神》中分析了创世神话中大纺织娘成为女性原型的原因，这将编织与女性的关系上升到了集体无意识的层面；许倬云在《性别研究与中国考古学》中指出，以往的考古报告往往以随葬品中发现的纺轮作为判断墓主性别的根据。可见不论东西方都将编织视为极具女性气质的活动。

在HP中，两位主要的编织者也是女性——韦斯莱夫人和赫敏。如果说韦斯莱夫人的编织活动体现了母性和传统的家庭分工，那赫敏则是继承了编织活动中“女性反抗”与“寻求公正”的文化意义。

编织活动在古希腊时期就承载着“反抗”与“寻求公正”的文化意义:

雅典公主菲洛墨拉被姐夫蒂留斯侵犯，还被割去了舌头。为了向姐姐说明情况，她将蒂留斯的罪行织在了布上，尽管她口不能言，却通过编织揭露了真相；命运三女神纺织人类的生命之线，然后剪短，凡人的生命掌控在她们手中，哪怕是宙斯也无法动摇；珀涅罗珀在伊萨卡等待丈夫奥德修斯归乡，期间不断被上门的求婚者骚扰，为了捍卫自己，珀涅罗珀谎称自己在编织寿衣，等她把寿衣制成才会考虑再婚，可事实上，她一到晚上就会把白天纺的布拆掉。珀涅罗珀通过编织这项柔弱无公害的活动，拒绝了那些求婚者的不轨之举。

在罗马诗人奥维德的作品《变形记》中（请注意，这是罗马人说的)，凡人阿拉克涅向工艺之神雅典娜发起挑战，她在比赛时将诸神对人类施行的种种恶行编入自己的挂毯，阿拉克涅通过自己凡人的手艺向众神挑衅，最后被雅典娜变成了蜘蛛。

我们从阿拉克涅的身上看见了凡人的傲慢和对诸神的控诉，但是也看见了神明对凡人的创造力和自觉性的忌惮。

可见，在人类最古早的文学中，编织就能被视为女性力量的象征，在近现代文学中，这项传统也得到了继承。

《双城记》中的德发日夫人可能是文学史上最凶悍的编织者，她在她的纺织品上记录了她搜集到的贵族罪行，一针一线地编织着自己的仇恨和复仇的渴望。如果说德发日夫人是因为恨编织，那安徒生笔下的小公主则是出于爱而日夜不停地编织。在《野天鹅》（取材于民间故事)中，为了破除邪恶王后的魔法，拯救被变成天鹅的哥哥们，小公主爱丽莎忍受痛苦，用荨麻编成了十一件衬衣。然而不管是德发日夫人还是爱丽莎，她们的编织活动都有一种反抗强权，声张正义的意味。

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侦探马普尔小姐也热爱编织，她会在编织时搜集证据，编织这项被男人轻视的活动成了她查案时的掩护工具，这件琐碎的小事完全没有干扰她缜密的思维，就像赫敏在忙着织帽子时也没有忽略学习和DA。编织在阿加莎笔下也成了达成正义的工具。

千百年来，无法手持利剑，上场杀敌的女性借助手中的针与线，为自己织造出正义。

对于赫敏来说，她编织不是为了向家人朋友表达爱意，而是为了声张正义，巫师对家养小精灵的行为绝不是公正的，而是赤裸裸的奴役。赫敏给家养小精灵织帽子是为了正义，从这个层面看，她无疑是继承了德发日夫人与马普尔小姐的衣钵。

然而，赫敏编织的目的也不止于此，女性在为他人编织衣物时，往往是对织物寄予了美好祝愿的，她们希望织物能提供温暖。赫敏在为小精灵编织帽子和袜子时，大概也想象了小精灵们被她的织物包裹着的样子——通过编织，赫敏表达了对家养小精灵这样的弱者的保护欲。她希望，家养小精灵穿上她的帽子和袜子时，能像爱丽莎的哥哥们那样得到解脱。

在家养小精灵这件事上，赫敏无疑是固执又孤独的，没有人愿意帮助她，哪怕是她最亲近的朋友哈利，也不愿意告诉她只有多比拿走了她的织物。她就像珀涅罗珀那样孤独地编织着，像马普尔小姐那样忍受着其他人的嘲笑。诚然，将帽子与袜子偷偷塞给家养小精灵是很莽撞的行为，赫敏在成年后采取了更加成熟的方式——加入神奇动物保护司。但是我想，只要她的帽子和袜子曾经给一个家养小精灵带来过温暖，赫敏的行动就不能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五部中只有多比拿走了赫敏织的帽子和袜子，而且他总是一次性戴着好几顶帽子:“家养小精灵多比站在赫敏留下织小花帽的桌边，他那对尖尖的大耳朵中间像是戴着赫敏织过的所有帽子，一顶压一顶，使他的脑袋似乎长了两三英尺”，同时戴多顶帽子显然会造成不便，但多比坚持如此，大概也是为了感念赫敏的善意。到了第七部，多比下葬时，哈利与好友也让他穿上了羊毛帽子和袜子，“哈利用他的外套把小精灵包裹得更舒适一些。罗恩坐在墓穴边，脱掉鞋袜，给光脚的小精灵穿上。迪安拿出一顶羊毛帽子，哈利小心地把它戴在多比的头上，包住了那对蝙蝠般的耳朵。”哈利，罗恩，迪安这时候还记得为小精灵穿上衣物，无疑是出于对多比自由之身的尊重。只可惜这时候赫敏因为被贝拉折磨，正在卧床休养，不然她大概会亲自再为多比织一顶新帽子，让她的织物伴随自由的小精灵下葬。